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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拿走我的爱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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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拿走我的爱

/桑博

1

黯淡的灯底下,几个男人围坐炕边的一角,面前摆着小小一盘核桃。女人则坐在地下门口的台阶上,哈吉古丽趴在妈妈的肩头。黑暗里,母女安静得如一帧古老的油画。

我明白那种时刻里人心的感受,也懂得禁忌。可我还是想尽量自然地,把话题往宗教的方向靠拢。问话必须浅薄得像傻瓜,比如村子里有几个清真寺,平常有没有去做礼拜的人,斋月你们是怎么过的,现在还有没有念经的年轻人了……我需要的不是他们口中的回答,我需要从对每一个问题反应出来的神情,目光眼神,语速,以及用词中,从一切这黯淡灯光下最不易察觉、倏忽而逝的细节中,来一寸寸建立我的判断。那时分,我感觉自己使用的并不是耳朵,似乎胸口里面张开着另一双耳朵,专注而紧张地聆听着……

黑影里的女人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但是没有人注意她。稍停片刻,她又说了一遍,还是没有人理她。直到她说第三遍,我才意识到她一直在重复同一句话。我抓住翻译的手,打断他的话:“你帮我问问,她在说什么。”翻译回过头去又问了一遍,然后转身对我说:“她是说,你们,怎么敢谈论宗教的话。”——一瞬里我愣了一下,接着,迅速我意识到空气里弥漫的恐怖!如同突兀中夺门而入的洪水巨浪,刹那间所有人都被淹没。我感到全身每一个毛孔里的寒意,和窒息。

那一夜,一句话我再也不问了。望着他们,似乎倾听着他们在谈论什么……可我的心,已如一只黑色的夜鸟,疾飞于广袤无际的塔克拉玛干上空,盘旋、巡视着这片浸在黑夜中的大地,和这个小小的村落。夜的浓黑,如黏稠、厚重的淤泥,沉沉粘坠着我的双翼,压迫着我的胸口,淤塞了我的喉咙,使我不能发出一声示警的鸣叫。

那是年9月的一夜,在莎车的艾力希乎村。

第二天我就走了。在我离开之后的次年7月,开斋节的那一天,噩耗传来——至今,它依然是一个只能感受、无法想象的秘密。

后来,在每一处或近或远的、不同的异乡,每当独处的时刻,常常我会想起那个夜里,那位沉默寡言的乡村女人的那句话。还需要做什么调查呢,还需要什么样的真相?“你们怎么敢谈论宗教”——还需要什么样的知识呢,如同皇帝新装里那个孩子的一声质问,它就是全部的真相。

它也使我沉默。不仅在面对外界的争执、辩论,瞎子画象,恶*说谎……面对充斥的嚣闹,我心里已经不是愤怒,没有丝毫争辩的冲动,只想转过脸去,独自再思索一遍那个女人的话。它也如她给我的一句告诫?

2

那是年的九月,为着给自己补上一课,也为着追随和陪伴,我独自一人,悄没声息地潜入。在大门哐当关严的最后一瞬,我闪身跃入——心里做好了自己也被一道关进去的准备。

在阿克苏的乌什一头扎入,经阿图什,喀什噶尔,叶城,莎车,和田,沙雅……最后在库车浮出。两个月的时间里,一个一个村庄,一条一条街道,一处一处麻扎,在大漠边缘的城市和乡村里,我一步一步走着。漫无目的,也没有任何计划,连心底里最隐秘的动机,那时候都并不明确。

或许我只是被某种本能催促着,渴望把自己投进去,让身心在那一片——已无丝毫浪漫可言、满目悲凉弥漫的海里浸上一浸,哪怕只有片刻。但我全身的感觉是时刻张开的,似乎每一个毛孔都能够听见、看见和嗅见什么。跟着牧羊人游荡半天,向补鞋匠讨要莫合烟,跟村巷里打馕的丫头扬格子攀谈,也去清真寺里做乃玛孜,也去大山深处的麻扎前端详一番,也跟着新结识的朋友去舞厅酒吧,或被他们带着去小巷深处寻找一位素袢老人……甚至也被带着去看那些愚蠢的人造民俗景点。但我绝不是猪一样的内地驴友。一路结交朋友无数,但百分之百全是维吾尔人。无论谁叫我去哪就跟他去哪,医院的两位大姐请我去家里吃饭我也没拒绝。

我获得我期望中的那种知识了吗?我不作回答。

后来我常常痴痴发呆。

一面是内心里对自己持久的谴责,如同罪罚。离开之后,至今我几乎一字不着。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什么,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并不是真实的理由,胆怯自保更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难道是没有话说吗?不,那两个月的每一分钟里,我都感到自己满肚子急迫渴望说出的话。我只是在后来长达数年的日月里常常想着他们,每一个交谈过的人,留宿过的人,翻译,向导,拉着我的手挽留我参加尔麦里的麻扎看守人,对我敞开心扉叙说心愿的人……它如一笔沉重的债,压得我梦中都难以喘息。尽管我从未对他们承诺过任何。

另一面,确实我被历史的倒退惊呆了。尽管,在更早先的文章里我曾不止一次地表达过悲观,和最坏的判断。但毕竟判断只是判断,它更像是一种担忧,和警示。笔下写着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心存一丝侥幸。而当它们真的应验了,而且来得如此迅不及防,当它们真的摆在你的面前,残酷如冰山,坚硬而狰狞,我还是禁不住自己长久的震惊——令人失声的震惊。

真的我感觉自己已经没有愤怒了。如今我明白所谓愤怒更多的时候是一种矫情。它像是一种刻意摆出来的姿态。它的潜台词是对对面的魔*尚怀一丝信任。甚至我也不愿意跟绝大多数人们谈论——她。对,她在我的心里已经完全地私人化了。不仅私人化,也完全地文学化了——蜕变成了一个文学化的形象。去年斋月里,我曾写过一篇叫作“蓝色恋人”的短章,从那时,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尽管那样的文字是可鄙的。

3

确实有勇敢者存在。有些人不避风险,揣摩着分寸,也写一些关于她的文章。但我早已从来不看任何中国人关于她的任何文章,所以我不知道那些文章里在说着些什么。我更愿意阅读《亚洲的方向》那篇文章,其中桧森孝雄的形象使我一度痴迷不已……

这样的絮叨,恐怕已经无人能明白你在说什么。是的,从来我就对那些絮叨起私人一己的“心情”来啰啰嗦嗦没完没了的所谓文章厌恶透顶,何况这早已经是一个世界级的题目、千万人的真实痛苦。我对自己不能容忍。可偏偏地,这些年里零零碎碎几页关于她的文章,都被我自己写成一副娘娘哭腔。我否认那是我的初衷,甚至我想否认那是我曾经写过的字。所以我更想沉默。

但有一件事需要明白地说,它也是在那次旅行中我建立的基本认识之一。它就是:把“分裂”、“独立”这样的罪名加在一个民众集体的头上,说成是他们全体的追求——对此,毫不犹豫地我要说:这是一个构陷的指控,这是一个谎言宣传,这不是事实。——说出它,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心里判断着。它是基本的真相之一。而谎言宣传的效果是可怕的,至今仍有许多人公开地或者默默地赞同着普遍的加害,心里认定“应该这样干”,或者“可以理解”……所以应当告诉人们:相信这种宣传,是一种罪行。更不用说针对他们的“Terrorism”诬陷——这个诬陷的对象更广泛些,而且未来必将扩大到所有人类的头上,所以终有一天会变得不难理解。

那是一群什么样的人?究竟他们想要什么?他们的内心里有着些什么样的秘密?自从年初次踏上那片大地,三十年间我也在内心里不停追问、反复琢磨。最初只是好奇,后来变成重要而紧迫的题目。随着渐渐靠近、一步步地深入,最终,十本书的内容凝炼成一句:对于那个人群的基本构成、绝大部分,终日与坎土曼、葡萄干为伍的人们,他们的心愿只是一句:不要干涉我唱歌跳舞,不要禁止我做乃玛孜,哪怕来只老鼠当我们的书记!——我以我人生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现场生活,和那两个月的深入潜游见证这个知识。

有一天我们面对面地坐着,半晌无言。他抬起头,嘴角一动,鼻腔里发出轻轻一个冷笑:“拆就拆呗,你帮着他们拆都没问题。……Diin是灭不了的。而且愈是严酷的压制,愈会激起旺盛的生机。历史的每一次都是如此。”但是,这种历史的乐观依然无法让人心获得片刻的轻松。于是我想,到底还是自己太软弱。

那次旅行的尾声里,有一天乘坐从和田去往沙雅的长途大巴,穿越塔克拉玛干的一角。黄昏时分,当在中途一个荒郊的加油站停车加油时,突然我发现车上的所有乘客一扫而空,睡得迷迷瞪瞪我跟着下车一看:呀,所有的人都冲到围墙一侧的洗手池前,排着队在洗小净……我迅速跑过去加入,飞快地洗了一个小净。在公路边的一片沙地上,我们一车人,排列整齐,跟随着伊玛目,抬手举念,俯身叩拜……全车所有人,毫不夸张,除了婴儿和女人。直到此刻,我依然听见那个黄昏的旷野上,嘶嘶吹过耳边的风声,和伊玛目哀伤如诉的调子。

写下这么一个俗气有如鸡汤的题目,连我自己都感到难过。可怎么办呢,这是一个需要捏着自己的喉咙说话的时刻,如豫让的吞炭。

爱的意味是:另一种不同的、人人视若天命代代追求不舍的爱情。人们对这个爱情的追求,对她的爱,不仅体现在衣着和胡须上,不只是寺里的仪式或朝觐的路上。它浸透全部的生活——爱与爱者合为一体,她就是他们的人生,他们就是她。

你能囚禁我的身体,你能褫夺我的自由,你能拆毁我们幽会的花园,甚至你能把花园上方的那一弯弦月摘下……但是,唯独你不能拿走我的爱。

是的,你不能。

、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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