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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7/31 23:53:00

觉得还是写下来吧,零78碎的,好些日子过去了,就是忘不了。

离开喀什噶尔,我就坠入了孤独沉默之旅,一人独走,跟谁也不想多说一句。进火车站安检的时候,恨不得连人带包一起躺上传送带,背包卸包实在是麻烦得很。

我已经是强弩之末。在家与风景的对抗中,家以恒久不变的等待笑到最后。从库车开始,风景变得索然无味,远方的家开始逐渐占领我心中的各个角落,库车的一切都给我一个相反的刺激,不是去亲近,而是只想逃离。早晨一出门就是大风,在一家汉族的小饭铺里吃早饭,粥是凉的,茶鸡蛋也有些发臭。心烦意乱,幸亏就要离开去库尔勒了,再不用像昨天晚上一样,葡萄,哈密瓜,石榴买来摆了一桌子,还是填不满思乡的深井。

说起各民族是一家,我感觉这只是一个善良的愿望。坐在库车到库尔勒的长途车上,等待多时,坐在我旁边的也还是个汉族妇女,并且她很庆幸来晚了,还能坐上这么个好座位。我可是很觉遗憾,本来盼望旁边坐个魏族妇女的。车上没有魏族人和汉族人坐一起。所以这一路坐得很无趣。半路上车停下,有持枪的警察让每个人都下车,检查身份证。照例女人一般都不查的,我下车散会步,又看到不想看的,路边支起的黑板上贴着公安局的通缉令,大多是魏族男子,照片上都剃着光头,仿佛这照片是他们被捉拿归案后才照的,目光说不清道不明地吓人,差不多都是库车附近的人,杀人,抢劫,爆炸,看得我后怕,心情奇差。上车的时候居然被要求出示身份证,我觉得我怎么都不像通缉令上那个卷款私逃的女出纳啊。

车再停的时候是车坏了,在路边晃荡,买了四个梨,一块钱。看见三个骑摩托车游新疆的内地人,穿得很单薄,呼啸着就飞过去了,都没有看清他们插在后座上的三角旗上写的是什么。

自言自语,我还以为现在整个南疆就我一个汉人在晃呢。

车到库尔勒时,风很大,刮得这个全国卫生文明城市暴土扬烟的。出了车站就看到有专门跑库尔勒-乌鲁木齐的出租车站,大喜过望,今天就可以回到乌鲁木齐了。富康车凑够四个乘客就出发了。终于走到旅程的尽头了,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坐上车,吃着刚买的馕,看窗外夕阳在两条山脉间的开阔地带变幻,又荒又美。我意识到这是我这次在新疆看到的最美的日落,虽然它根本就不能与我第一次在新疆看到的相媲美。

撕着馕慢慢吃着,矿泉水太凉,只能一点一点地喝,车出了库尔勒往哪里开对我来说无所谓,在出发地和目的地之间,路就是路。很多日子以后,我在一个叫赋格的家伙的游记里看到这样一句话:“对于沙漠旅行者来说,绿洲和城市就是他的乡愁。”我一下就被这句话拽回了南疆从一个绿洲到另一个绿洲的路上。不知道是在哪段路途中,戈壁上出现了一个绿树掩映的所在,我以为是又到了一个小镇子,可是车子只是从离它很近的地方经过,重入戈壁。看着那些杨树越来越小下去,不由越发觉得这个微型的绿洲唤起了我对人声,清水,食物,软床的一点点想念,还有那么一点心疼自己,天黑了,凉了,身上觉得冷了,可是背包在车顶,拿不到厚衣服。

从库尔勒到乌鲁木齐要开6个小时,车到甘沟的时候,天黑尽了。前方没有什么可以惦念,只有往后看。那个路边小铺里长大的小姑娘,见多识广,手抱胸前,对着丁丁的美人痣挤眉弄眼,简直一个小金镶玉,车快开的时候,她竟然“嘿,嘿”叫着从窗口递上来一个苹果,眼角一瞥,指定是给丁丁的。没有哪个旅人不盼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没有缘份就没有任何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一路上听的什么歌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车子在甘沟里左拐右拐,我们东摇西晃。真想听小竺同学唱歌,“左三年,右三年”,仿佛受了惊吓的邓丽君努力用梅兰芳的调子在唱,昆仑山都要哭出来了。不过,小竺同学是个好歌手,看着昆仑山上一条洪水冲出的碎石道,我念张楚:“河里没有水,”小竺同学也念张楚:“有过去的河床。”公格尔峰也会喜欢这两句吧。还有卡拉库里湖畔夜里一点半的梦幻,波光粼粼的湖水,雪上披着月光的慕士塔格,奶白色的高原空气,公路上呼啸而过一辆奔向塔什库尔干的吉普车。8月15的月亮,照亮每一个离家的游子,雪泥鸿爪给我写短信息:阿尔泰山的月亮升起来了。裂缝不知从哪里传递给我一个中秋的笑脸。那也是在路上啊,比甘沟的黑暗曲折有意思多了。

在我心里,有一张1:万的新疆地图,跟长途车上的那个活泼的维人学说维语发音的地名,从民丰到和田,到皮山,到叶城,到莎车,到英吉沙,到喀什噶尔,到阿图什,到阿克苏,到库车,最后到库尔勒,那个维人心里没有地图,他走过,他就记住了。在跟他一起念这些地名的时候,我的旅程差不多才刚刚开始;现在,我也多少算走过路过这些地方了,再念起它们的时候,每一个美丽发音的背后,就都会浮现一个或清晰或模糊的影子,给这些地方做一个很个人化的注解。

10月8号登上回京火车的这天,恰好是自己的生日。捧读勒柯克的《新疆的地下文化宝藏》,在乌鲁木齐南门新华书店买的。倒不怎么怀有对一个文化窃贼的仇恨,常常涌起的感情是嫉妒,他曾经站在克孜尔辉煌的壁画前,这是何等的造化。上个世纪初中亚探险寻宝的书作者们,无一不向读者传达着那个时代新疆简直就是块沸腾的土地的信息,荒凉艰苦的环境总是和绝望的情绪,奇形怪状的人物,意想不到的好运气以及发现的狂喜搅合在一起,任谁读了都不免热血奔涌。去餐车吃生日饭,望向窗外,落日的余辉正把天山映照成淡淡的粉红色,它从西向东绵延了两千五百多公里的雄伟山体就要在这附近没入大地了。铁轨也铺设得越来越远离它,戈壁在我眼前急速展开,顷刻间满目荒凉。在生日这天见到如此景像,我禁不住心里一惊。尽管日后那谁说起许崴曾唱:“我是为你盛开的夕阳,越过遥远的千山万水,来到你寂寞的阳台,温暖你为我疼痛的心。”可是当时的彻骨寒冷,还是记忆犹新。

我像一块正被锻打的铁,不知道有什么用途,反正先被北疆的冷漠冻僵,然后被南疆的放纵烧红,最后在库车入了冷水,冒着咝咝热气冷却到了乌鲁木齐。生日的时候,血在克孜尔的洞窟间涤荡沸腾,瞬间心灵又沉入戈壁的死寂。

“离去那天向远眺望,一层层的山连山;

滚烫的胸膛里头,正柔软地哭着。”

徘徊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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