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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2/1/2 16:53:00

放下旅行包,老乡警说这里没饭店,要带我去老乡家吃晚饭。

出了政府大院,摸黑走了几分钟,拐进一个院子。屋里居然满满当当坐了十来个武警,都是本乡边防派出所的,其中有一个汉族尉官,大学学的是维语,在这里己经工作了五年,聊起来,我们认识的人还有交集。其余官兵都是维族和塔吉克族,他们都用维浯交流。

看过我的通行证和证件,众人示意我吃饭,一张长条矮桌,摆着两大盘子没吃完的抓饭,一堆吃完的碗筷,还有奶茶,我和老乡警补上了这顿晚饭。看得出来,这些人纳闷我跑里来干什么,尤其是大过年的,这里没几个汉人了。但职业习惯使他们比较谨慎,很少和陌生人交流。他们告诉我,朋天还要去边防派出所办登记手续。

当我动手写游记时才想到,老乡警这么做,一方面是尽地主之谊,另一方面,他汉语不好,难以判断我的身份,以及来此的真正意图。这样“过堂”一次,基本就有把握了,而且住在乡政府里,也在他们的可控范围之内。

僻远的边境地区,外来者可能是财迷心窍的淘金汉,可能是在逃犯或外国间谍,也可能是我这种纯吃饱了撑的旅行者,接人待物真是大有学问。

回到乡政府宿舍,同屋睡的是两个兽医,可能算是事业单位编制,不是公务员,这两人都是维族,家都在很远的阿图什市。和他们聊了几句,汉浯都不太好。乡里分工不严格,两人好像都有值班巡逻的任务,晚上经常拿着大手电出去。

两人都睡下铺,我爬到上铺睡了,被褥俱全,暖气也热。

在萨伊谷乡政府住了三天,这里有电,是刚从山外拉过来的电线,目前只接通了乡政府和派出所,还没到农户家里。没自来水,乡政府定期用汽车拉泉水,每个办公室一个塑料大水桶。我的电信手机也没信号,这里只能用移动的。

在这儿洗脸也有点团难。中亚、新疆是缺水地区,传统上没有用脸盆的习惯,都是用一个大茶壶一样的壶,蹲在地上,一只手掬着水洗脸。NHK纪录片《新丝绸之路》里,拍过一个吉尔吉斯斯坦的卡车司机,就是这样洗的,中亚各民族都差不多,两位维族兽医也是。好在我带了一包茶语湿巾,聊当洗脸。

乡政府的政务公开栏里,有全乡干部名单,几十个人,大概汉(回)和少数民族各占一半,从名字上,不太好判断是塔吉克还是维吾尔族。我住的这几天,一个汉族干部都没着见。有人解释,冬天事儿少,所以分成了两拨,轮流上班,等春节结束,就恢复正常了。

乡政府大门。后面楼房是新盖的干部宿舍,还没通暖气。

这乡只有一干多人,分成四个大队(村),都分布在深山沟里。本地民风淳朴,治安很好,这里主要是警戒越境者,特别是从绿洲跑上来、想出境去“打圣战的。这个派出所曾打过一个小仗,击毙了六七个用石块拒捕的越境者。

这里山大沟深,几十名*警远远守不过来,主要靠老乡们当“巡边员”。边境上的塔吉克、柯尔克孜老乡对国家都很有感情,牧羊犬一样忠诚而警觉地守护着帕米尔的大小山囗。想从他们眼皮底下溜过去,不是完全不可能(这里毕竟人稀),但肯定要吃很多苦头。

第二天起床,天还蒙蒙亮。等乡政府的食堂开饭还早,我就沿着山谷的路往上走,又是十二公里,走到了最里头的一个村子,当地人称“一大队”。沿途经过一个不太大的玉石矿,过年收工了,留下几个人看门,正围坐着打麻将。听乡政府的人说,这矿解放前就有了,经历过政府国营,经莒不力,几年前卖给了私人。

之前在下游县里见过一个玉石商人,他说萨伊谷乡产青白玉,品质不高,商人去收购的话,一般一公斤二三十块钱。

沿途经过一些零星的人家,都是石块砌成、外表抹泥的房子,石头垒的畜栏。北疆的哈萨克人常住木屋,南疆森林少,就靠土石建房子。

偶尔和遇到的老乡聊几句。常有人比划着要我去家里坐坐,喝茶,吃馕。这天的早饭和午饭,都是这么

解决的。这里杏树多,老乡家常有杏仁做小零食。还要给我口袋里抓上一把。

有的老乡,我给点上支烟,他却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抽,原来是从不吸烟的人,又不好拒绝我,民风淳朴至此。

那彩钢活动房,是政府统一给建的,每家都一样,三开间,老百姓自己只掏一干多块钱。我在乡政府的公告栏里见过开支表,政府出的钱是9.18万,好像有点贵了。后来上网搜,彩钢房每平市场价是五百元左右,这房子远到不了一百平米,算上交通和人工成本,也不至于要九万多。政府采购的东西都贵,好像成国情了。

两个做十字绣的美女。

山里孩子都腼腆,见的生人少。

游逛回乡政府,己是下午。我去边防派出所办登记。这派出所是个三层楼,宽敞亮堂,比乡政府气派多了。管事儿的是个汉族中校,姓牛,问我需要“调研”几天,我说这里有四个大队,就四天吧,于是给我开了一张“流动人员登记卡,填了停留天数和所去的大队,又扣下了身份证。这登记卡,应当主要是针对矿上的汉族工人。看他们桌上有一大册子,“矿山爆炸物管理册”,似乎颇有一些小矿。

派出所门厅里有值班表,看名单,好像有三四十人(有点记不清了),大约三分之二是汉族。

乡政府前有条一百多米的直路,两三家小卖部,就是本地的“商业街”,站着一些没事儿闲聊的老乡。下午常能看见几个醉醺醺的汉子。

有家河南人开的小商店,卖各种杂货,包括烟酒,本地人不卖这个,但消费量不小。有次,听柜台后面

有两个塔吉克汉子,明显是在喝淮聊天,似乎也不愿太公开。这几还给泡方便面,也算兼小饭馆。听说,曾

有一个维族大妈来乡上开小饭馆,这儿消费水平低,维持不下去。

河南夫妇开的小卖部。

一次我在小商店里吃泡面,进来一位矮个子塔吉克老者。见到我这陌生汉人,老者兴奋起来。抒发他对汉人的感情,对伟大中国的热爱。而且,他是从历史的角度来阐述的:

“外国人……给中国叫什么?——汉国!”

平顶图马克(皮帽子),鹰钩鼻高耸,闪亮的灰褐色大眼珠子,这塔吉克老汉拍打着肮脏的小卖部柜台,吭吭哧哧用汉语措词儿:“就是汉武帝——汉武帝!是咱们中国人的祖先!”

在中国最西端,帕米尔高原深处的小卖部里,居然听到了这种版本的乡间野史。

和中学生买买提一样,老者看重的,不是汉人、塔吉克人血统上的不同,而是同属中国人的自豪。血缘上,汉武帝并非所有中国人的祖先,但他开创了更宏大、包容的中国,影响直至今日。老人的汉语表达不了这些,但他应该是这么想的。

当然老人也有忧虑。他没直说跟汉人的关系,只是感叹,现在娃娃们都在喝酒了,汉族、维族,喝点酒也能“劳动”,我们塔吉克的娃娃,喝了酒就不“劳动”了……老人的汉浯只能表达这么多。他对年轻人的忧虑,揭示了塔吉克人在步入“现代社会”时遇到的困惑。

萨伊谷乡的宗教气氛不浓。乡里有个小清真寺,门一直锁着,冷冷清清,也没听老乡们谈起过和宗教有关的话题。我在这里三天,唯一见过一次有点宗教色彩的举动,居然是和武警们吃抓饭那次:吃完时,人们同时举两手在面前,念诵一句经文,包括那个学维浯的汉族小伙子,我也入乡随俗一下。这似乎不是本地塔吉克人的普遍习惯,而是外来维族干部的影响。

中国的这几万塔吉克人,也有什叶派和逊尼派的区别,塔县的主要属什叶派。新疆维吾尔族都是逊尼派。逛完一大队这天,黄昏时分,我正想晚饭怎么解决,被一位瘦高的醉汉拉住了。他叫卡布里,上午曾在野外遇到我,比划着聊了两句。邀请我去他家里,说要送给我玉石,我当时要往山里走,说等我回来再去。当时没太在意,就当随口一说。

没想到他很认真,见我一直没去,很有意见,又嘟嘟囔囔说了些“我不是维族”之类的醉话。于是只好安慰他,跟他一起回家。

一路上,他吭吭哧哧都在说,他最爱和汉族交朋友,认识汉族老板谁谁,汉族实在太好……路过河边,一辆玉石矿的皮卡车正在装水,卡布里为了显示他和汉族的交情,跑过去跟车上两位汉族套近乎,让那两人颇惊而且烦。所以,我觉得卡布里想象的汉人过于完美了。

卡布里家离乡上有两三公里,走到他家,天己快黑。他家在一个平缓的山坡上,没有围墙,范围大如足球场,都种了杏子树。开出这片土地很不易,因为石头特别多。卡布里说,都是老爸爸的功劳。老人太能干了,而且最爱毛主席。

房子有年头了,屋里陈设也显老旧。一个裹着旧*大衣的白胡子老人正看电视。看卡布里和我进来,老人只转头看了一眼,有*气之色,又埋头看电视——电视也老,颜色失真,播放的是“富饶关中”的汉语纪录片。老人不让换别的台,他肯定不懂汉语,但无疑是在领略祖国的富强。

这天直到告辞,老爷子都没说几句话,一个人躲在佯落里。我觉得这不是针对我这客人的。可能天性如此。或者对儿子酗酒生气——我觉得后者可能性大点儿。有意思的是,卡布里在外面东倒西歪。一旦进了家门,立刻规矩了。

卡布里大哥显得比较老,穿一身旧武警制服。他先小心地问我:去派出所办证件了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才显得放心,又拿出来一个红皮“巡边员证书”给我着,旧得都成散页了,上面有领取津贴的记录,只记载了年的几个月,每月好像是三百元。

卡布里真的拿来一块拳头大的青白玉——是从屋外的树底下拿的。这玉石棱角分明,不是河滩里的“籽料”,估计是从玉石矿那里捡的。我推辞不过,要给他一百块钱,搞得卡布里很生气。我解释半天,这不是买玉行为,是请他和朋友喝酒(低声说的)。最后他收了钱,高兴得跑到屋外,给正做馕饼的妈妈看,那开心劲儿,像是李逵遇到了宋江哥哥。

等卡布里再进屋,手里又拿了一块玉石,大如羊头,也要给我,还把两块玉在一起比较:大的更有色泽。摸起来更细腻。我说大重了不好拿,我还要走好远的路,才推辞掉了。

卡布里家八口人,老爹老娘,他兄弟三人,只有大哥有老婆,有一对儿女。这哥俩没结婚,估计和经济条件不太好有关。

晚饭是羊肉包子。等包子出锅的时间里,家人跳起了舞,用手机放《小苹果》伴奏,舞蹈大概是塔吉克鹰舞和小苹果舞的融合。当初在喀什,买买提江就用宾馆房间的电脑给我看一段视频,是塔县各单位的人大跳小苹果集体舞,着来这歌舞在老乡中很有市场。

这是女孩和自己的兄弟、叔叔轮流跳舞。屋里灯光其实没这么亮,是电脑处理的结果。

家里用的电,是自家的微型水力发电机,老爸当年安装的。近年来政府扶贫,又发放了太阳能电池板。但有些人家在山谷背处,太阳能好像用不多。

包子熟了,一家人开吃。包子这食物很普及,我之前在藏族老乡家吃过包子,这次逛南疆又吃了塔吉克包子、维吾尔包子、柯尔克孜包子。

卡布里和大哥吸烟。大哥是用末合烟丝卷烟,我递给他一支红河烟,他吸的极为珍惜:抽小半截就小心地灭掉,饭后又点着慢慢再吸。

吃过晚饭,天己漆黑。一家人要留我睡觉,但我怕晚上不归,乡政府的人以为我失踪了,这里又没手机信号。婉拒了他们送我,拿个手电往回走,年根底下没月亮,还差点走错路。虚惊一下,终于回了乡政府。

没想到,一个胖大的塔吉克中尉正在乡政府等我,要我立即跟他去派出所,心中纳闷,随胖中尉到了派出所,下午见过的牛中校正坐在办公室里。

寒暄几句,牛中校在屋里来回踱了两趟,说到了正题上:根据我们刚刚收到的情报——具体内容,还不能跟你透露,反正呢,边境形势吃紧了,这里非常危险。你明天必须回塔县,不然,出了事情,责任我们承担不起!

他下午刚给我开了四天的登记卡,晚上就改了主意,让我大惑不解,我白天所见所闻,这里根本没什么“危险”。出来这一路,常有基层干部跟我说“危险”,老百姓从没这么说的。再者,我就住乡政府里,难道也不安全?

胖中尉也在旁边帮腔,说这里局势多么的复杂,还频频摩挲腰里的手枪——我这时才注意到,原来俩人都别上枪了。

我解释:逛过一大队之后,我也没太大兴趣去别的大队了,就是想等个车,沿着叶尔羌河往下走,回到当初的阿尔恰拉乡,而不是走原路回塔县。

听到儿,牛中校又冲动了:你怎么敢去阿尔恰拉!我都不敢去!我们这儿有顺路车去那儿,我都不敢坐!我就不知道那儿去莎车买东西方便?那儿出的事儿,你知道吗?

他说的,应该还是九几年私造兵器那事儿。我在阿尔恰拉己经待过了,这吓不住我。而且实在是弄不明白,这中国的地盘,朗朗乾坤,善良忠诚的百姓,再加上几十个有枪的武警,召之即来的米-直升机,究竟能有什么“危险?

吵了半天没个结果。两人的底线是,明天我心须领回身份证、离开本乡派出所的辖区范围。其实这里只有去往县城的车,我真没的选择。

满头雾水回了乡政府,看这里一切照常,也没“危险"起来的味道。直到钴进被窝,我还在想,技照法律,派出所没有强制我的理由和手段,只要中国没宣布*管状态,他们就不能怎么样我。

——但问题是,我住在乡政府,他们可以给乡政府施加压力,不让我住宿。这里老乡对政府、派出所都敬重且怕,他们肯定也不敢贸然收留我。手机没信号,我又怀疑山外发生什么大事儿了,想电话联络一下都不行。那种感觉,恰如宋江刺配江州、路过揭阳镇的遭遇。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派出所交出登记卡,领回身份证。昨日那两位都不见了,换了个年轻小伙子办手续。办完手续出来,穆合塔尔那辆跑塔县的皮卡就停在乡政府前面。我忽然彻悟了——

原来,牛中校要回塔县。

他己经换了一身便服,占了皮卡前排的座位。他家在喀什,这是春节要回家休假,先到塔县,再从那里换车。

这皮卡车,是要凑够三个人才上路,人少不走,除非你多掏钱。牛中校限我今天离开,坐皮卡的便又多了一个人。至于他是不是真担心路上有“危险”,希望多个汉人作伴,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从暴恐人士的角度看,他这中校肯定比我身价高。

但我还想去阿尔恰拉乡,所以跟穆合塔尔说,我只坐到去阿尔恰拉的那个路口,路近,我只肯掏三十块钱。他点头答应,说要再凑俩人出发。

其实,我己经不是司机眼里的优质客户,他首选出一百块钱去塔县的,耐着性子等了一上午。牛中校也一直守在车边。我看得好笑——按他这身份,嘱咐司机一声,给自己留好座位,然后在派出所舒舒服服等着,何乐不为?(后来我才想到,他头天晚上不肯告诉我同行之事,第二天又一直守在穆合塔尔身边,可能都是担心的自己的行程被泄露出去,从安全角度考虑的。)

怕牛中校看见了拉我上车,就一直躲在乡政府里,鸵鸟一样。最后听说,司机又搜罗到了三个去塔县的乘客,开车走了。从此我消消停停住在了乡上,年轻武警们见了我,甚至不再要求去领“登记卡”。

李硕游记系列:

1、南疆行/01-02

2、南疆行/03

3、南疆行/04

4、南疆行/05-06

5、南疆行/07

6、南疆行/08

7、南疆行/09

8、南疆行/10

9、南疆行/11

10、南疆行/12

11、南疆行/13

12、南疆行/14

13、南疆行/15

14、南疆行/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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