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五十六个星座五十六支花
五十六族兄弟姐妹是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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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欢庆新中国70华诞的金秋十月,今天,第六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会议在北京召开。来自全国各地56个民族的作家代表欢聚首都,共商少数民族文学的发展大计。
在新中国70年的文学历程中,一代又一代的少数民族作家整理、完善、书写、弘扬本民族文化,为祖国多民族大团结,为百花齐放的中国文学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今天《中国青年作家报》特推送维吾尔族作家艾克拜尔·吾拉木的文章《父亲叫我“好读书读好书”》。艾克拜尔·吾拉木在爷爷和父亲的影响下,近30年一直在从事阿凡提故事再收集、再整理、再翻译、再创作、再出版、再研究的工作。他说:“从年爷爷拿出一本《阿凡提的故事》叫我读开始,到年父亲叫我动手翻译阿凡提的故事,并亲自动手修改我翻译的第一篇阿凡提的故事,爷爷和父亲那种好学习、好读书、读好书的精神始终激励着我。”
艾克拜尔·吾拉木(作者供图)
作者
艾克拜尔·吾拉木
阿图什是新疆著名的教育之乡,我的高祖父巴依霍加大约在年至年间就生活在这里。曾祖父艾山巴拉吉约年前后,从阿图什出发沿丝绸之路到酒泉、兰州、西安、上海等地拉驼队进行商务活动,本世纪初在哈密定居成家立业。祖父吾甫尔阿吉子承父业,解放前后持续为繁荣和发展哈密地区经济、教育、文化做出了贡献。我和哥哥的童年就是在爷爷奶奶家度过的,可以说我爷爷就是我的第一任老师。
“要养成好读书读好书的习惯”
爷爷在我心目中就是一个教书先生。
爷爷的汉语是汉族私塾先生教的。父亲的汉语也先是在私塾学校里学,后来到乌鲁木齐读高级中学时才熟练掌握。新疆刚一解放,父亲被招到中共哈密县委工作,在工作中他的汉语水平得到进一步巩固和提高。这时,他对文学翻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工作之余,父亲于年完成了他的第一部翻译处女作。因为这部译作,父亲年调到北京民族出版社工作,开始了他近40年的漫长编辑和文学翻译之路,陆续翻译出版了《高玉宝》《三国演义》《死*灵》《离骚》《苦菜花》等,编著出版了《维吾尔语方言词典》《维吾尔语古典文学词典》等工具书,另责编的《红楼梦》《战争与和平》《伊米德史》《哈密民歌集成》等著作也广为流传。
年父亲调至北京后,我就期盼着父亲何时能回来或者何时我能去北京找父亲。年5月,母亲带着我们3个孩子,来到北京与父亲团聚。我在哈密老家上的是维吾尔文的小学四年级,按理说应该从小学一年级学起,可父亲不同意:“孩子,你已经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了,怎么能跟一年级的孩子一起上课呢?别担心,只要你自己努力,爸爸再帮你,一定会跟上的。”可以想象一个没上过汉语学校基本不懂汉语的孩子,直接学习汉语四年级的课程有多难吗?困难、压力是可想而知的。直到第二年上五年级,才渐渐可以跟上其他同学了。
到了年,我考上了北京市第54中学,可年“文革”开始了。父亲要求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还拿出三本书给我,一本是《高玉宝》,一本是《红岩》,另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父亲说:“待在家里好好读书,别出去胡闹,要养成好读书、读好书的习惯。”
阿凡提的故事起到了引领性作用
在此以前,我没有完整地读过文学名著,看完父亲给我的那三本书,脑子里豁然开朗起来。书中的英雄人物高玉宝、江姐、保尔·柯察金不仅成了我学习的榜样,更让我对文学产生了浓厚兴趣。这三本书,对我后来的编辑职业和文学翻译、文学创作也产生了决定性的、深远的意义。
年,我和几位同学准备去内蒙古下乡,父亲却把我从去内蒙古的列车上拉下来,送上了去新疆的列车。他对我说:“孩子,你还是回老家哈密去接受再教育吧,那里也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你若去了内蒙古,首先在生活习惯方面会遇到很多困难,另外,我主要考虑你会把母语忘掉,若回老家,起码你不会把母语忘记,汉语、维吾尔语都能发展,更适合你的长处。”
回到哈密第一件事是去看望爷爷。年5月的一天,经有关部门的批准,我才得以前去看望关在牛棚里的爷爷。那是在哈密市城郊公社一大队二小队,田野中一排树木边上,一间用树枝和泥巴搭建的草棚很是醒目,周边没有任何建筑。草棚的门敞开着,近10年没见到爷爷的我心里很激动,一步并两步来到草棚前,让我难以置信又让我心灵震撼的一幕,展现在眼前。爷爷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弯着腰在膝盖上的一个本子上,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那时爷爷已经70岁出头了,两鬓花白,他见有人进来还以为管教干部来了,习惯性地将手中的本子和笔急忙收起来藏在身后。
爷爷盯了半天才认出来我,站起来紧紧搂着我,像个小孩似的说:“我的北京娃回来了!北京娃回来了!”我好奇地拿过他手中的本子看起来,原来是爷爷练习写维吾尔文的本子,写得非常公整,就像是印刷体。我被爷爷在这种没有桌椅、没有电灯,而且一天到晚在地里劳动改造的刻苦条件下,保持勤奋好学、不甘落伍的精神深深感动。爷爷说:“一个不识字的人,活在世上没啥意思,就像活在黑暗的世界中。人不学习就没精神,没精神就无法工作和生活。”爷爷的这些触动灵*的话,铭刻在我心中,至今难以忘怀。后来,我在他放东西的小木箱中,还发现了一本很旧很破的年前苏联塔什干出版的老维吾尔文版的《一千零一夜》和一本老文字版的《阿凡提的故事》,并一直保留至今。
后来,市里的“知青办”把我分配到爷爷所在的这个公社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就因我的特长,我在公社里担任起翻译,还当上了公社的宣传干部。到年底,新疆雅满苏铁矿在哈密招工人,我被招到矿上当工人。因为我有懂两种语言的优势,矿上把我从一线工人岗调到办公室当翻译。年5月,社会上传出高校要招收工农兵大学生的消息,我听了很兴奋,可又想到自己才是小学毕业,初中一年级还没读完怎么能考得上呢?这么一想,心就凉了半截。
我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爷爷。他鼓励我说:“孩子,这个可是很好的机遇,年轻人没学上怎么可以?你一定要报名参加考试。不要犹豫,不要担心,考不上明年再考!”爷爷的坚定支持,给我添了一丝信心。可是,我的姨妈、舅舅、叔叔等亲戚坚决反对,因为“你现在有让别人羡慕的工作,一个月能拿50多元的工资,又不下矿采矿,坐办公室,赶紧想娶媳妇成家的事吧!”在湖北沙洋镇中央“五七”干校劳动的父亲知道后,立马拍来电报坚决支持我报名参加考试。我急忙找到几本化学、物理、数学、语文课本,临时抱佛脚复习起功课来。当时,让我感到最难的是化学课,因为初中一年级也没上过化学课,于是我就像人体缺什么补什么那样,临时找到一位化学老师给我单独辅导,整整学了一个月,靠着死记硬背总算入了一点门,结果最终被新疆大学化学系录取(后来调整到了中文系)。我把这个喜讯第一时间告诉了爷爷和父亲,他们比我还高兴,父亲从“五七”干校给我发来贺电,母亲还特意回到老家哈密给我送行。
在我命运的又一个转折点,爷爷和父亲给了我力量和勇气,也是我们家规、家风使得我坚定地走向了继续求学之路。
扔什么都不能扔书,这才是我们家的财富
这么多年来,在爷爷和父亲的影响下,我后来的近30年一直在从事阿凡提故事再收集、再整理、再翻译、再创作、再出版、再研究的工作中。从年爷爷拿出一本《阿凡提的故事》叫我读开始,到年父亲叫我动手翻译阿凡提的故事,并亲自动手修改我翻译的第一篇阿凡提的故事,爷爷和父亲那种好学习、好读书、读好书的精神始终激励着我,使我最终在这方面弄出了点名堂。
这些年,我在全国多家出版社出版了近70本有关阿凡提的书。年,还在中国现代文学馆,由中国作协创联部、民族文学杂志社、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新疆青少年出版社等单位为我主办了“艾克拜尔·吾拉木《阿凡提》系列作品研讨会”,百余名有关领导、作家、学者、翻译家出席会议,《文艺报》还发了一个整版作品研讨会纪要。
父亲的职业、敬业精神也直接影响了我的下一代儿女的成长。特别是女儿伊丽欣娜,她在发表的一篇文章中这样描述她的爷爷:“爷爷只陪我走过生命中最懵懂的6年时间,却是我的第一位老师。他教导我要‘好读书、读好书’,渐渐地这也成了我家无形的家风。见过爷爷的人,都会被他深邃的眼睛和鹰钩鼻所吸引。而在我记忆里,他还有一副大大的眼镜。每天晚上,爷爷都会给我读故事书。那个时候我还小,甚至还没有爷爷的书桌高,他就一把抱起我,让我坐在他的腿上,再带上他那副大大的眼镜,给我读各种故事书。爷爷去世后,他的藏书陪我走过了童年最美好的时光。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我家搬过一次家,东西打包好后我数了数,光书就有25箱。有人劝我父亲扔掉一些,父亲却说‘扔什么都不能扔书,这才是我们家的财富!’韩愈说‘目濡耳染,不学以能’。爷爷和父亲惜书如命的精神深深影响了我。”
我女儿的确没有辜负她爷爷和她父亲的期望。研究生毕业后,通过公务员考试被国家民委录取,成为一名民族工作者。我们家“好读书”这一家风,对我和孩子们的成长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因此,能够成长在拥有良好家风的家庭中,是我们人生中最大的幸福。它就像是一种信仰,无形地影响着我们人生的每一步。
(来源:中国青年作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