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歌街景地图,互联网世界的平行时空。
有人在上面看到逝去的宠物,抓到伴侣出轨的证据,见证数年前的父母爱情。
而居住在伦敦,患有广场恐惧症的艺术家JacquiKenny,选择让它成为自己环游世界的交通工具,和照相机。
“广场恐惧和焦虑限制了我旅行的能力,于是我找到了另一种看世界的方式。”
在名为「streetview.portraits」的Instagram账号下,JacquiKenny写下这段自我介绍。账号的第一张照片发布于年,是谷歌街景视角下的蒙古达尔汗城一角。
到现在,她拥有13万粉丝,只上传了自己精挑细选的多件作品。非常佛系地存在于社交网络中。
5年来,Kenny给自己的标签从来没变过:AgoraphobicTraveller,广场恐惧症旅行者。两个看上去完全相互排斥的词汇,被谷歌街景地图,以及她本人的好奇心和创作欲连在一起。
「广场恐惧症」,大多的说法是一种人们认为环境不安全,并且不容易逃离而产生的焦虑症状。所谓的「不安全」环境,可能存在于任何空旷、开放的空间——仅仅是自家门外,也有能让患者恐慌发作。
Kenny40多年的人生中,几乎一半的时间都在被这种常人难以理解的病症困扰。“说那是一种对空间的恐惧,好像不太确切,更多的是害怕自己在其中失去控制。”
超市出口离收银处太远,她可能在过道上就开始恐慌,很难走出去;坐飞机更是巨大的考验:为了新西兰参加姐姐的婚礼,Kenny需要提前几个月接受认知行为疗法,做好准备,让自己在空中的时间能过得舒服一些。
没有想象中前卫且极具未来感的创作动机,这位艺术家选择谷歌街景地图的根源,首先是为了实现自己无法在现实中完成的「旅行」概念。
年,和朋友一起创业十年的公司最终走向失败,让Kenny极为受挫。为了消解那些负面的情绪,迫使自己随时保持专注,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打开了谷歌地图,开始点击那些自己可能从没听说过的地名。
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更像是一个无法出行的人,在低谷时找到的专属散心方式。
“我可以降落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不用坐飞机,不用担心恐慌发作。在那个世界,我能感受到更多的掌控力。”
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Kenny成为了一名全职的「视觉旅行者」,每天都会打开街景地图,跟着拍摄车的镜头看世界,时间最长的一次,持续了18个小时。
到现在,她几乎访问了谷歌街景地图上的每一个国家,过程中,作为一个「爱拍照的游客」,留下了超过张屏幕截图。
如果有人也想像她一样,开始自己的谷歌街景数字之旅,Kenny会建议他们从蒙古或吉尔吉斯斯坦出发——特别是蒙古,算是Kenny的珍贵私藏。
“当我第一次发现它的美时,那种感觉是压倒性的。”身处伦敦的公寓,Kenny的生活和那个亚洲的神秘国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完全是平行空间中离她最远的世界。
但在那里,她看到了自己见过最有活力的彩色建筑,传统的房屋和现代的基建设施处在同一个画面中,像是戏剧里某一幕的布景。
在荒芜的野外漫游的马匹,以及戈壁中偶尔出现的灯光,让她着迷。如果能够出远门,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先去蒙古看看。
几乎所有Kenny的照片,都共享着相似的干净天空,像是在同一个地方拍摄的。而这只是她对自己的截图时的视觉执念:要有完美的光线和足够吸引人的色彩搭配。
事实上,它们可能来自于秘鲁的利马,阿联酋的沙迦,或是美国亚利桑那州某个民居的前院。选定场景,截图,加上非常风格化的个人滤镜,让Kenny的作品即使放在真实的人文风景照片中,都能一眼被认出。
现实世界中的广场恐惧症患者,却在另一个空间中不停寻找尽可能空旷的场景。「沙漠」理应是让Kenny望而生畏的,处在其中无法逃脱,却也成为了经常出现在她作品中的元素之一。
“也许我一直想要有一种方式,把我的焦虑通过一些地点和环境表现出来,越是恐惧,就越会被沙漠吸引。”仔细想想,谷歌街景或许还真是她直面内心的最佳方式。
她也慢慢开始展示出自己对固定事物的喜好:整齐排列的方形房子,数不清截了多少栋;一棵树和自己的影子形成蝴蝶一样的对称图案,是专属于她的小情趣;而不管是在秘鲁和俄罗斯追逐街景车,还是智利街头凝视镜头,小狗总是不会出错的可爱选择。
跟着地图上的箭头前进后退,原地转圈,好像总能发现一些现实中难以留意到的细节。要说唯一的遗憾,就是观看它们的视野和角度,完全被街景车掌握了。
有很多次,她在上面看到一些让人惊喜的东西,但那时刚好车停了下来,或是有其他东西挡住了视线。“这样的事情发生在90%的时间里,我总是要做好失望的准备。”
但这也并不会让Kenny困扰。街景车扬起的灰尘做前景,那样的图像是她的最爱。她也从不在作品中刻意隐藏谷歌和地图的元素。
“我喜欢这个服务,几秒内从世界的一端跳到另一端,像是穿越了平行时空,而那个时空的本质,是数十亿幅联系在一起的图像,太特别了。”
把那些找到的图像放在Instagram上,在社交媒体分享自己的故事,也是Kenny考虑很久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她害怕人们不喜欢自己的作品,担心自己的心理状态并不能让大家产生共情。“有什么不敢出门的呢?”“躲在家里就能让你的病变好吗?”在那之前,她做过太多消极的预测,直到一切上线,才发现事实恰恰相反。
人们夸赞她的创造力和审美,还纷纷在评论里留下自己的坐标,问她能不能「去到」某个城市的某条街上,也为那里「拍张照」。互联网世界,出乎她意料地友好。
“我能富有创造力地表达自己,还能与世界各地想谈论自己心理健康的人们建立联系。至少,这个在Instagram上的项目让我不再感到孤单了。”
唯一带着点质疑的声音,是一些人认为她的作品完全不能称作「摄影」。摄影师是谁呢,不应该是谷歌街景车吗?Kenny所做的只是存下了屏幕快照,做了些后期处理。而她自己也从来只是以「旅行者」自居,从来没觉得那些图片算是在拍照。
也有艺术评论家认为,如今大家对摄影的传统定义已经没那么迷恋了,相机只是制造照片的方式之一。而Kenny的作品,给人一种宇航员看向地球的感觉,人们可能突然发现,竟然还会有那样一个地方;竟然有两个相隔千里的地方长得几乎一样。
世界被放大观看之后,人与人,空间与空间的联系,好像也变得更具体了。
而在过去这一年,用Kenny的话说,人们被居家隔离无法出行的体验,算是和广场恐惧症患者的经历有一些相似之处。“都有一种没有以自己想要的方式与世界联系的挫败感。”
在这样的大背景里,去街景地图「云旅行」,或者只是看看Kenny作品中的世界各地,也算是获得心理安慰的最简单方式吧。
文_yini|图_网络